第72章 水火既济，众谋之殇（12）
戎胥牟抓住瞬息之隙，抽身后掠。
未及松口气，头皮发麻，耳旁劲风袭来。
后仰弓身得快，冷箭更快，嗖地抹过他的颈前。
衣襟染血破开，而遮在衣下的玉璧，应声绳断急坠。
他眼疾手快，一把将之抄在手心。就势向后翻跃，却惊恐地发现第二支箭疾旋而来，已近在咫尺，眼见将要射穿他的侧额。
说时迟那时快，耳边响起嗤地一声，竟不知何处飞来颗石子，镗地将暗箭打偏，让他死里逃生，捡回命来。
“娘的！退！”暗箭方向，灾民中有人发着号令。
突如其来的连环刺杀，来得疾，去得更快。
他犹自惊魂未定，眨眼间也不见了易容刺客，更不见了救他的蒙面女子。
周围的灾民纷纷陷入惊慌混乱，反给明里暗里的刺客可趁之机，借机混入其中，遁身远去。
周遭的侍从与卫兵后知后觉，越来越多汇聚过来，乱糟糟地将他围护在当中。
周人？戎胥牟陡觉心口抽搐起来，瞬间脸色煞白，强忍着痛，不敢再露半分破绽。
遂想起当初岐城下阿爷中的那一箭，威力虽有天壤之别，却仍能让自己亲身感受到其中恐怖。若非地上那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石子，自己心劫未到，恐先死于血劫，还是魂劫？
他不停环视，试图找出两刺客与两恩人的蛛丝马迹，可眼帘中除去四散惊逃的灾民，再无其余。然而他也不是全无所觉，那蒙面女子熟悉的身形姿态，与淡雅桃芳，虽未见眼眸，其名姓也已呼之欲出。
晴姒姐，是你吗？
被闻讯赶来的将领执意将他护送回城，之后的半日间，始终魂不守舍，在城中漫无目的地不停走着，旁人皆以为百夫长在巡视，却不知他早被惆怅、失落甚至酸楚，驻满了心神。
直到黄昏，才回到自己如今独居的小院，树下一道女子背影蓦然闯入眼帘。
徐徐转身，盈盈牵魂，“小牟～”
轻摘面蒙，那抹熟悉的笑靥，似桃花绽放，寒秋暖了心扉。
树下有美，牵萦寤寐。
朝朝碎碎，暮暮微微。
当初懵昧，今时滋味。
人面依旧，千山万水。
“晴姒……姐……”猛然被跑上前的晴姒一把抱住。
他抬起手不知该不该落于她的腰间，却又被她松了开，“让姐姐好好看看，几日不见，都跟姐姐一样高了呢！”
“一岁了啊！”
“有这么久了吗？说说想不想姐姐？”
他的想字到了嘴边。
“姐姐想你了，特意来看我的牟弟！”
“特意吗？”他的嗓子发紧，“你真的要嫁……”
她忽而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，俏皮一笑，一如当初，“你不会想姐姐一直站在这里说话吧？”
不等回答，反将他拉入屋室。
……
皓月晴空，姐弟二人也不嫌冷，坐在屋顶，身遭散落着无数酒器，两人俱是一样的两腮带红，有一刻，仿佛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与她的事。
少年兀自吹着埙，曲幽离伤。
窈窕少女，搭叠着腿，静躺于旁，听着自己亲授的陶埙巫乐，凝望夜空，怔怔出神。
埙倏而停下，戎胥牟刚想说甚么。
“怎么不吹了，真好听，果然还是我教得好！哎～今后怕是没这般自在了，牟弟可要珍惜与姐姐在一起的光阴啊！”
“是啊，我戎胥与他周人已结下血仇，日后你我怕便是敌人了！”
“我说今日见你，怎的总闷闷不乐的，放心好啦，姐姐日后定会帮你们化去仇恨的，别担心了～”
“为甚么？他明明是半百之人，行将就木，为何要委屈自己，你不是要做威名赫赫的女将亚吗！”
“那不如女将亚嫁给你吧！”
“甚么？”
“逗你呢，瞧把你吓的！等牟弟长大了，定是威震一方的英雄，姐姐会等着你威名赫赫的那一天……”
月光在屋顶拖出两条长长影子，一条蜷缩着，一条伸展着。
戎胥牟抱膝团坐，低着头，眼里酸涩，盯着手里酒瓿（bu）倒映的皎月，晃晃颤颤，用嘴唇去触饮，却碰得个碎散。
忽觉侧颊被柔软轻触一下，犹如雷击，扭头一张娇容贴在眼前，“小牟，倘若有一天，你遇见全心全意对你的女子，定要视她如珍宝，由她，宠她，护她，莫要使她委屈，莫要使她卑微！”
凄美如残月，似近在眼前，却远在天边。
“离殷那日，我看到二王弟，就在城头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自悔不曾告诉我，大可不必的，那已是我的命数！”她眼眸凄哀，透着怅然若失，却没有意料中的湿润，再不是同入殷都时自怨自艾的少女。
他狠狠掐着自己的手腕，殷出血红，心口阵痛。
晴姒恣意箕坐，醉态幽幽，端起瓿，洒然仰头，饮尽其中的酒，“今晚的酒，真的很苦！”
说着又轻抚他的手腕**，“干嘛要伤害自己，疼不疼，傻不傻！他当初既不曾下城，便是心意已决……姐姐注定不会成为他大商的二王妃，也注定要成为周大妃，不是吗，你该祝福姐姐……来来来，知你不善饮，但今夜不同，你我姐弟痛痛快快饮过这一场，日后，怕再不能如此肆意由心……”
话说得极柔，却透出冷意，冻住了他的心肺，喘不过气来，泪水再不能歇止。他想知道天底下，如他这般年纪，会不会犹是懵懂稚童，无愁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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